九霄神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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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霄神界
妖界，不夜城。
妖殿之中，青磷幽光明暗交錯，赤澤飛簾隨風而動，其中闃無一人。
殿外守衛眨眼間，一縷仙息悄然潛入，進了妖宮，化作仙身。
仙人身著黑色勁裝，帷帽遮面，如夜暮之中晦暗一許，頭頂妖月高懸，拓下陰影，讓人看不清神情。
他手執玉白招魂笛，輕捏指骨，薄唇輕輕啟開，笛音如霜落銀鈴，又如自人界傳來的桑間濮上之音，靡靡入耳，誘人沈淪。
幾息之間，一股妖風而來，他消失在原地。
妖殿地宮，此處僻靜，飄散著腐朽的塵土氣味，因為點了燈，爐中還煉制著東西，這裏顯得比外面亮堂得多。
一聲貓叫，一個身影從爐後現身，氣息與方才那陣妖風一樣。
大靈貓妖的原身是個毛茸茸的龐然大物，步伐慵懶，行至仙人面前時，化為人身。
“姐夫。”妖君昆伏如此喚對方。
他口中的姐夫便是消失已久的玄湫，自從離莘身死，起初昆伏也沖動過，想殺上玄天界，討個公道，是玄湫冒著暴露的風險出現，制止了他。
彼時，玄湫和他說：“我不希望你犯險，造下殺孽，你是離莘舍身救的人，也是我會盡全力保護的人。沾滿鮮血的事應該由我來做，是我有負於她。”
他們之間存在許多誤會，玄湫向他解釋了前因後果。
昆伏不是無理之人，自然明白玄湫也是遭人算計，並非真的棄離莘於不顧。
於是這幾年間他們一起攜手，一面尋找離莘的三魂七魄，一面謀劃覆仇之事。
“姐夫，你此番冒險去仙界，可有尋到姐姐的最後一魂？”昆伏道。
玄湫搖了搖頭，眸光垂地：“縱使如此，我依然有所感應，離莘的識魂就在玄天界。這幾年我尋遍其餘四界，就差這最後的識魂，仙界尋不到她，就算要上神界，我也要一試。”
昆伏眉頭緊鎖：“你消失的這幾年，玄天界並未停止對你的尋找追捕，你已經好幾次以身犯險，險些就被他們發現。神界不同於仙界，隨便一個神君神尊的神力便在你之上，我不同意你這麽做。若一定要去，便由我去吧。”
玄湫覺得不妥：“自你上位以來，雖將妖界治理得好，甚得民心，但妖界與玄天界早有隔閡，這幾年矛盾更深，玄天界仙神已對妖界有了戒心。你妖君身份，實在不宜出面。”
昆伏知他執拗，不論如何就是想親自去為離莘尋魂，但在自己心裏，玄湫的命早已和離莘一樣重要。
昆伏擰眉：“那便讓別人去，總之不能讓你涉險！”
玄湫沈默了好一會兒，輕拍他的肩，道：“昆伏，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，別人去我們也不放心，況且此事兇險，我不願牽扯無辜，不想將你和妖族都置於兩難境地。就讓我去吧，在此之前，我會將離莘的二魂七魄融入妖丹，待她化為人形，除了缺少意識，其餘與常人無異，待識魂歸位，她便還是從前那個離莘。”
他說這話時，眼裏充滿希冀，像是能透過虛空，看到覆活的離莘。
昆伏閉了閉眼，掌心妖力打入丹爐，爐中騰升起一顆鎏金炳煥的妖丹。
“這是囚嶺荒山妖獸之王夔牛的妖丹，我取妖界嵯峨山絕鷙潭的融丹水，以天材地寶加以煉化。”昆伏道，“你拿著它，便可以修補姐姐的半顆妖丹，她也將獲得夔牛之力，長則三日，短則半個時辰，便可回歸妖身。”
玄湫將妖丹收入懷中，道：“若我萬一有事，便會將離莘的識魂收入招魂笛中，投入下界，你若聽到招魂笛破雲擲地之聲，便知離莘在何處。”
昆伏緊攥著掌心，悶聲“嗯”了聲。
“還有一事，我讓你去尋魔尊，可尋到了？”玄湫道。
昆伏道：“如你所料，千顏魔尊是個可結交之人，氣質非常。我在其身邊，能感受到純厚磅礴的魔息，絕不遜於任何一個大魔，我已與之達成共識。”
玄湫一顆懸著的心放下，松了口氣，若有所思地點頭道：“那便好，那我便放心了。”
在去尋識魂之前，他答應旻焰的事，也該做到了。
*
神界，天外春山。
無人知曉的時候，鳳塵年自蓮池中破水而出。
他睜開眼，身上的傷全好了，比他最初預想的要快得多。
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，魔氣聚結。
是這些沒來由的魔氣，才讓他恢覆得這樣快。
他閉關沈睡之時，噩夢不斷，魔氣愈增愈多，竟然皆被他吸食，化為己用。
連他的真身金翎也染上晦暗的汙濁魔色。
鳳塵年一覺醒來，自己便變為這樣不人不鬼、非神非魔的樣子，他心魂劇顫，整個人陷入無邊恐慌。
怎麽會這樣？
他是神體，即使有了心魔，也絕不會主動吸食魔氣。
魔氣對神體有害，若是純正神體，這些魔氣絕不會成為助益他恢覆的“良藥”。
鳳塵年眼睛充血，仰天長嘯一聲，鳳凰勃然大怒之聲破空，驚飛方圓百裏的靈鳥。
不管怎樣，他的力量突飛猛進了，這或許是唯一的好消息。
“少君，你出關啦。”
來者是鳳塵年閉關前變幻的一根鳳翎，名喚風瑜，五年時間，她已經有了完整的靈識。
她聞聲提著裙擺而來，本是喜出望外的神情，在看清鳳塵年身上的魔氣時，頓然間噤若寒蟬。
“少君你......”
鳳塵年正愁無法遮掩這一身魔氣，見到她便伸出了手，風瑜往後躲，被他施法一把拽過。
法術之息如同烈火焚燒，轉瞬間，風瑜重新變幻為他掌心一根純潔沒有瑕疵的金羽。
鳳塵年透過光，打量了一番金翎，翻手將它變為身上神袍，如此一來，便可將身上魔氣遮掩一二。
第二個聞聲跑來的是風霖，鳳塵年並不滿意地掃他一眼：“邪神何在？”
風霖不知為何，五年不見少君，從他眼裏感覺到陌生的冷意。
他壓下古怪的想法，畢恭畢敬道：“回稟少君，邪神一早便和神尊一同去拜會其他神尊了，估計要晚些時候才歸。”
“其他神尊？玉京？”
風霖搖頭：“是月靈山的極月神尊，還有春念山的四時神尊。”
“極月？四時？”鳳塵年冷笑一聲，“五年不見，本君的師尊學會廣交朋友了，倒不符合他獨來獨往慣了的性子，還帶著邪神......”
他眼眸一暗，一掌劈進水蓮池，“邪神為何和他在一起？”
水濺了風霖一身，把他渾身都弄濕了，他像只可憐巴巴的落湯雞，不知少君為何出關後性子如此陰晴不定。
風霖弱弱道：“神尊是您師尊，你閉關時，他便對外稱，自有義務幫您看顧邪神。這五年間，邪神一直和他形影不離，同進同出，同飲同食......”
他還想說“同床共枕”，但鳳塵年的臉色越來越可怕，加上神尊曾經微笑著警告過他，此事不能外傳，若是被天外春山之外的人知道了，他就將是廢毛一根。
雖說鳳神不算神山之外的“外人”，但此事鳳神應該不想知道吧......
風霖怕他怒極殃及自己，很合時宜地閉了嘴。
鳳塵年神情陰郁，半晌扯唇一笑：“無妨，本君已經出關了，從今往後，他們別想再過這等舒坦日子！”
*
旻焰還未歸山，便從白澤口中聽聞了鳳塵年出關的消息。
鳳塵年一事，暫時被他自己封閉在神山地域之內，玄天界鮮少有人知曉，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關子，亦或者是想借此機會做些什麽，但旻焰不想給他這個機會。
冷磐殿，旻焰趕了回來，踏入殿中，便察覺異常。
他放慢腳步，果然很快，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。
鳳塵年出現在他身後，上下打量著他，旻焰轉身時，正好看見他掌心裏的靈流，不帶攻擊力，看來只是試探。
試探什麽？看他身上有無神魂燈的反噬痕跡麽？
那怕是要讓他失望了。
旻焰仿若沒看見他的小動作，淡聲道：“塵年出關了，身體可恢覆好了？”
鳳塵年未及試探，便被察覺，自然地收回掌心之力，粲然一笑：“自然，沒辜負師尊期望，我靠自己也可以僅用五年的時間便恢覆如常。”
昔年旻焰為救巫勻影重傷，閉關三年才修覆如初，因為他本是真神之身，自然比鳳神厲害，不過鳳塵年僅花五年時間便覆原，倒是他沒想到的。
神魂燈的魔氣反噬之下，他的傷也該越來越重才對。
鳳塵年以風瑜做的障眼法，能騙過大多數仙，但騙不過旻焰這樣的真神。
已有五年未見，旻焰驚覺鳳塵年確實周身被魔氣反噬，但為何全無他當年那般遭反噬的痕跡。
想他當時，如同行屍走肉一般，骨瘦如柴，魔氣腐蝕周身筋骨，汙濁神血，使他神息消減，渾渾噩噩，甚至偶有神智失常的時候，活像個怪物。
而鳳塵年......
好似顯得更加春風得意了，氣色甚佳。
這並不合常理。
“有沒有徹底恢覆，你說了可不算，”旻焰溫和一笑，故作打趣，手伸向他，“讓師尊幫你看看吧。”
鳳塵年的手抽得很快：“不必，五年前師尊不是要和我劃清界限，如今這般假惺惺，難道是沒有記憶嗎？”
旻焰收回手：“我何時那般說了？塵年，師尊都是為你好，若你願意，我們還能一如從前。”
鳳塵年頓了一下，冷笑：“一如從前？師尊啊，你捫心自問，你我之間，還能回到從前麽？”
捫心自問？那確實違背不了心。
他們怎可能回到從前？早就不似從前了。
面上的情分早已經維持不下去了，旻焰恢覆冷情的神色：“既如此，我又何必和你繼續裝下去呢？”
如同披著羊皮久了的頭狼，旻焰臉上忽然浮現的森冷笑意，只讓鳳塵年覺得膽寒。
師尊是何時變成這樣的？
從一個皚如雲上雪的天神，到如今會展露如此陰暗讓人看不分明的一面。
他難道什麽都知道了？早在自己閉關之前？
這不可能，自己明明藏得那麽好，他怎麽可能比自己藏得還要深？！
他可是旻焰啊。
世人傳頌的活菩薩，六界中人都愛戴他，無數人受他恩惠，連魔族中人都喜歡他。
他從前還對自己那麽好，那些好是裝不出來的啊。
鳳塵年今日到現在一共恐懼過兩次，第一次是他發現自己半身入魔之時，第二次便是現在。
方才旻焰說他們可以回到從前的時候，他還楞了一瞬，心裏有一絲茍存的殘願。
萬一他們真能回到從前呢？
可他又清醒地知道，那又如何？
從前是假的，如今也是假的，他自拜旻焰為師尊那日時，甚至更早之前，就一心只想讓他死，讓他墮落進萬丈深淵，永無翻身之日。
鳳塵年從未真心待過他，他一直都不知。
但他卻又像個傻瓜，鳳塵年從前無數次在想，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？
這份願傾盡所有的好、毫不保留的完全信任，為什麽是他予自己的？為什麽是他？
而如今，鳳塵年失去了這一切，才忽覺，被放棄、被辜負是這般感覺。
當鳳韶對他說那些決絕的狠話時，他都沒有這般，感受到穿心刺骨的疼痛，整顆心如同被撕裂一般。
為他撐起一方明媚的那片艷陽天，就此晦暗無光下去，再無晴日。
今日之後，他大抵，再也不會有疼他的旻焰師尊了吧。
鳳塵年眸色變暗，眼下魔氣影響心魂神識，很容易走火入魔。
旻焰趁他癲狂痛苦之際，指尖暗自施法，勾開他身上的金羽大氅一角。
魔息僅僅顯露一瞬，鳳塵年便匆忙闔上衣衫，神情倉皇失措，轉瞬間又露出咬牙切齒的滔天恨意。
“你入魔了。”旻焰說。
一如前世，鳳塵年對他的話，旻焰還給了他——
“神族入魔非同小可，你會嚇到別人，更會傷害別人，若是被諸神發現，下場更加慘烈。為師會幫你找出元兇，在這之前，你便安心在冷磐殿待著吧，誰都不要見。”
話音落下，旻焰袖中飛出早就準備好的神器。
鳳塵年與他反目，想撕破臉對付他，他又何嘗不是早有預謀。
等這一天，他等了不知多久。
鳳塵年一直藏在袖中的掌心剛凝結出什麽，驟然而至的十八枚降神釵攜帶著滅神的彗光，向他眉心而去，他被逼往後直退幾步。
也不過須臾一瞬，降神釵刺破了他的金羽大氅，如萬年寒冰凝成的不融之刃將他的血肉割開，生生紮入進去。
“降神釵？！”
鳳塵年嘔出一口鮮血，同時神情中皆是不可置信。
怎麽會？旻焰怎麽知道他想凝結出此物？！
不止如此，旻焰竟然還先發制人地用此物傷他，十八根降神釵......明顯是早有準備！
鳳塵年用五年時光想起來的好法子，專門克神，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，旻焰怎麽知道？
難不成和他如此心有靈犀，這般巧合？！
這不可能，這絕無可能！
降神釵予人的疼痛非常人能忍受，鳳塵年掌心凝出的那枚降神釵滾落到地，被旻焰拾了起來，翻手再次破入他的胸口。
鳳塵年胸口劇痛，神魂像被劈裂開一樣疼，他無暇思考太多，仰天發出一聲尖銳而不成調的鳳鳴。
他在求救，卻被旻焰設在冷磐殿中的結界阻隔了一切音訊。
十九枚降神釵，釵頭鳳的鳳翎根根分明，刺入他的心口，又旋轉深入，如無數根劍刺紮在他的心間，要把他的血肉攪碎，挖出血窟窿來。
鳳塵年又發出幾聲哀鳴，淚珠盈滿雙眸，搖尾乞憐般地看著旻焰，不住地道：“疼，師尊......我好疼啊，求師尊放，放了我。”
他眼中淚花點點，降神釵掏挖出他的血肉，鮮血淋漓，慘不忍睹。
鮮血濺了旻焰一臉，但他全無半分心疼，他早就見慣了這樣的場景，只不過是夜半夢回時，夢到的從前的自己。
八十八年間，他身上的血窟窿早已經被冰封，冷得徹骨的冰柱貫穿肺腑的疼，只有他受過。
“疼？”旻焰捏住他的下巴，“這算什麽？”
他將冷磐殿中的須彌世界變作冰天雪地，將鳳塵年無情地扔了進去。
“從前你予我十七枚降神釵，如今我還你十八枚，還有一枚是你自尋死路，嫌命太長！記住，今日種種，皆是你的禍心害了你，而非本尊。
“即日起，你便在這冰雪之中，待上百年。百年之後，若吾妻高興，便讓她親手了結你。”
旻焰勾唇道，“對了，你不是喜歡玩燈嗎？本尊便讓你也嘗嘗，被魂燈日夜燒灼神魂的滋味。”
“你一定會，很喜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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妖界，不夜城。
妖殿之中，青磷幽光明暗交錯，赤澤飛簾隨風而動，其中闃無一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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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人身著黑色勁裝，帷帽遮面，如夜暮之中晦暗一許，頭頂妖月高懸，拓下陰影，讓人看不清神情。
他手執玉白招魂笛，輕捏指骨，薄唇輕輕啟開，笛音如霜落銀鈴，又如自人界傳來的桑間濮上之音，靡靡入耳，誘人沈淪。
幾息之間，一股妖風而來，他消失在原地。
妖殿地宮，此處僻靜，飄散著腐朽的塵土氣味，因為點了燈，爐中還煉制著東西，這裏顯得比外面亮堂得多。
一聲貓叫，一個身影從爐後現身，氣息與方才那陣妖風一樣。
大靈貓妖的原身是個毛茸茸的龐然大物，步伐慵懶，行至仙人面前時，化為人身。
“姐夫。”妖君昆伏如此喚對方。
他口中的姐夫便是消失已久的玄湫，自從離莘身死，起初昆伏也沖動過，想殺上玄天界，討個公道，是玄湫冒著暴露的風險出現，制止了他。
彼時，玄湫和他說：“我不希望你犯險，造下殺孽，你是離莘舍身救的人，也是我會盡全力保護的人。沾滿鮮血的事應該由我來做，是我有負於她。”
他們之間存在許多誤會，玄湫向他解釋了前因後果。
昆伏不是無理之人，自然明白玄湫也是遭人算計，並非真的棄離莘於不顧。
於是這幾年間他們一起攜手，一面尋找離莘的三魂七魄，一面謀劃覆仇之事。
“姐夫，你此番冒險去仙界，可有尋到姐姐的最後一魂？”昆伏道。
玄湫搖了搖頭，眸光垂地：“縱使如此，我依然有所感應，離莘的識魂就在玄天界。這幾年我尋遍其餘四界，就差這最後的識魂，仙界尋不到她，就算要上神界，我也要一試。”
昆伏眉頭緊鎖：“你消失的這幾年，玄天界並未停止對你的尋找追捕，你已經好幾次以身犯險，險些就被他們發現。神界不同於仙界，隨便一個神君神尊的神力便在你之上，我不同意你這麽做。若一定要去，便由我去吧。”
玄湫覺得不妥：“自你上位以來，雖將妖界治理得好，甚得民心，但妖界與玄天界早有隔閡，這幾年矛盾更深，玄天界仙神已對妖界有了戒心。你妖君身份，實在不宜出面。”
昆伏知他執拗，不論如何就是想親自去為離莘尋魂，但在自己心裏，玄湫的命早已和離莘一樣重要。
昆伏擰眉：“那便讓別人去，總之不能讓你涉險！”
玄湫沈默了好一會兒，輕拍他的肩，道：“昆伏，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，別人去我們也不放心，況且此事兇險，我不願牽扯無辜，不想將你和妖族都置於兩難境地。就讓我去吧，在此之前，我會將離莘的二魂七魄融入妖丹，待她化為人形，除了缺少意識，其餘與常人無異，待識魂歸位，她便還是從前那個離莘。”
他說這話時，眼裏充滿希冀，像是能透過虛空，看到覆活的離莘。
昆伏閉了閉眼，掌心妖力打入丹爐，爐中騰升起一顆鎏金炳煥的妖丹。
“這是囚嶺荒山妖獸之王夔牛的妖丹，我取妖界嵯峨山絕鷙潭的融丹水，以天材地寶加以煉化。”昆伏道，“你拿著它，便可以修補姐姐的半顆妖丹，她也將獲得夔牛之力，長則三日，短則半個時辰，便可回歸妖身。”
玄湫將妖丹收入懷中，道：“若我萬一有事，便會將離莘的識魂收入招魂笛中，投入下界，你若聽到招魂笛破雲擲地之聲，便知離莘在何處。”
昆伏緊攥著掌心，悶聲“嗯”了聲。
“還有一事，我讓你去尋魔尊，可尋到了？”玄湫道。
昆伏道：“如你所料，千顏魔尊是個可結交之人，氣質非常。我在其身邊，能感受到純厚磅礴的魔息，絕不遜於任何一個大魔，我已與之達成共識。”
玄湫一顆懸著的心放下，松了口氣，若有所思地點頭道：“那便好，那我便放心了。”
在去尋識魂之前，他答應旻焰的事，也該做到了。
*
神界，天外春山。
無人知曉的時候，鳳塵年自蓮池中破水而出。
他睜開眼，身上的傷全好了，比他最初預想的要快得多。
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，魔氣聚結。
是這些沒來由的魔氣，才讓他恢覆得這樣快。
他閉關沈睡之時，噩夢不斷，魔氣愈增愈多，竟然皆被他吸食，化為己用。
連他的真身金翎也染上晦暗的汙濁魔色。
鳳塵年一覺醒來，自己便變為這樣不人不鬼、非神非魔的樣子，他心魂劇顫，整個人陷入無邊恐慌。
怎麽會這樣？
他是神體，即使有了心魔，也絕不會主動吸食魔氣。
魔氣對神體有害，若是純正神體，這些魔氣絕不會成為助益他恢覆的“良藥”。
鳳塵年眼睛充血，仰天長嘯一聲，鳳凰勃然大怒之聲破空，驚飛方圓百裏的靈鳥。
不管怎樣，他的力量突飛猛進了，這或許是唯一的好消息。
“少君，你出關啦。”
來者是鳳塵年閉關前變幻的一根鳳翎，名喚風瑜，五年時間，她已經有了完整的靈識。
她聞聲提著裙擺而來，本是喜出望外的神情，在看清鳳塵年身上的魔氣時，頓然間噤若寒蟬。
“少君你......”
鳳塵年正愁無法遮掩這一身魔氣，見到她便伸出了手，風瑜往後躲，被他施法一把拽過。
法術之息如同烈火焚燒，轉瞬間，風瑜重新變幻為他掌心一根純潔沒有瑕疵的金羽。
鳳塵年透過光，打量了一番金翎，翻手將它變為身上神袍，如此一來，便可將身上魔氣遮掩一二。
第二個聞聲跑來的是風霖，鳳塵年並不滿意地掃他一眼：“邪神何在？”
風霖不知為何，五年不見少君，從他眼裏感覺到陌生的冷意。
他壓下古怪的想法，畢恭畢敬道：“回稟少君，邪神一早便和神尊一同去拜會其他神尊了，估計要晚些時候才歸。”
“其他神尊？玉京？”
風霖搖頭：“是月靈山的極月神尊，還有春念山的四時神尊。”
“極月？四時？”鳳塵年冷笑一聲，“五年不見，本君的師尊學會廣交朋友了，倒不符合他獨來獨往慣了的性子，還帶著邪神......”
他眼眸一暗，一掌劈進水蓮池，“邪神為何和他在一起？”
水濺了風霖一身，把他渾身都弄濕了，他像只可憐巴巴的落湯雞，不知少君為何出關後性子如此陰晴不定。
風霖弱弱道：“神尊是您師尊，你閉關時，他便對外稱，自有義務幫您看顧邪神。這五年間，邪神一直和他形影不離，同進同出，同飲同食......”
他還想說“同床共枕”，但鳳塵年的臉色越來越可怕，加上神尊曾經微笑著警告過他，此事不能外傳，若是被天外春山之外的人知道了，他就將是廢毛一根。
雖說鳳神不算神山之外的“外人”，但此事鳳神應該不想知道吧......
風霖怕他怒極殃及自己，很合時宜地閉了嘴。
鳳塵年神情陰郁，半晌扯唇一笑：“無妨，本君已經出關了，從今往後，他們別想再過這等舒坦日子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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旻焰還未歸山，便從白澤口中聽聞了鳳塵年出關的消息。
鳳塵年一事，暫時被他自己封閉在神山地域之內，玄天界鮮少有人知曉，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關子，亦或者是想借此機會做些什麽，但旻焰不想給他這個機會。
冷磐殿，旻焰趕了回來，踏入殿中，便察覺異常。
他放慢腳步，果然很快，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。
鳳塵年出現在他身後，上下打量著他，旻焰轉身時，正好看見他掌心裏的靈流，不帶攻擊力，看來只是試探。
試探什麽？看他身上有無神魂燈的反噬痕跡麽？
那怕是要讓他失望了。
旻焰仿若沒看見他的小動作，淡聲道：“塵年出關了，身體可恢覆好了？”
鳳塵年未及試探，便被察覺，自然地收回掌心之力，粲然一笑：“自然，沒辜負師尊期望，我靠自己也可以僅用五年的時間便恢覆如常。”
昔年旻焰為救巫勻影重傷，閉關三年才修覆如初，因為他本是真神之身，自然比鳳神厲害，不過鳳塵年僅花五年時間便覆原，倒是他沒想到的。
神魂燈的魔氣反噬之下，他的傷也該越來越重才對。
鳳塵年以風瑜做的障眼法，能騙過大多數仙，但騙不過旻焰這樣的真神。
已有五年未見，旻焰驚覺鳳塵年確實周身被魔氣反噬，但為何全無他當年那般遭反噬的痕跡。
想他當時，如同行屍走肉一般，骨瘦如柴，魔氣腐蝕周身筋骨，汙濁神血，使他神息消減，渾渾噩噩，甚至偶有神智失常的時候，活像個怪物。
而鳳塵年......
好似顯得更加春風得意了，氣色甚佳。
這並不合常理。
“有沒有徹底恢覆，你說了可不算，”旻焰溫和一笑，故作打趣，手伸向他，“讓師尊幫你看看吧。”
鳳塵年的手抽得很快：“不必，五年前師尊不是要和我劃清界限，如今這般假惺惺，難道是沒有記憶嗎？”
旻焰收回手：“我何時那般說了？塵年，師尊都是為你好，若你願意，我們還能一如從前。”
鳳塵年頓了一下，冷笑：“一如從前？師尊啊，你捫心自問，你我之間，還能回到從前麽？”
捫心自問？那確實違背不了心。
他們怎可能回到從前？早就不似從前了。
面上的情分早已經維持不下去了，旻焰恢覆冷情的神色：“既如此，我又何必和你繼續裝下去呢？”
如同披著羊皮久了的頭狼，旻焰臉上忽然浮現的森冷笑意，只讓鳳塵年覺得膽寒。
師尊是何時變成這樣的？
從一個皚如雲上雪的天神，到如今會展露如此陰暗讓人看不分明的一面。
他難道什麽都知道了？早在自己閉關之前？
這不可能，自己明明藏得那麽好，他怎麽可能比自己藏得還要深？！
他可是旻焰啊。
世人傳頌的活菩薩，六界中人都愛戴他，無數人受他恩惠，連魔族中人都喜歡他。
他從前還對自己那麽好，那些好是裝不出來的啊。
鳳塵年今日到現在一共恐懼過兩次，第一次是他發現自己半身入魔之時，第二次便是現在。
方才旻焰說他們可以回到從前的時候，他還楞了一瞬，心裏有一絲茍存的殘願。
萬一他們真能回到從前呢？
可他又清醒地知道，那又如何？
從前是假的，如今也是假的，他自拜旻焰為師尊那日時，甚至更早之前，就一心只想讓他死，讓他墮落進萬丈深淵，永無翻身之日。
鳳塵年從未真心待過他，他一直都不知。
但他卻又像個傻瓜，鳳塵年從前無數次在想，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？
這份願傾盡所有的好、毫不保留的完全信任，為什麽是他予自己的？為什麽是他？
而如今，鳳塵年失去了這一切，才忽覺，被放棄、被辜負是這般感覺。
當鳳韶對他說那些決絕的狠話時，他都沒有這般，感受到穿心刺骨的疼痛，整顆心如同被撕裂一般。
為他撐起一方明媚的那片艷陽天，就此晦暗無光下去，再無晴日。
今日之後，他大抵，再也不會有疼他的旻焰師尊了吧。
鳳塵年眸色變暗，眼下魔氣影響心魂神識，很容易走火入魔。
旻焰趁他癲狂痛苦之際，指尖暗自施法，勾開他身上的金羽大氅一角。
魔息僅僅顯露一瞬，鳳塵年便匆忙闔上衣衫，神情倉皇失措，轉瞬間又露出咬牙切齒的滔天恨意。
“你入魔了。”旻焰說。
一如前世，鳳塵年對他的話，旻焰還給了他——
“神族入魔非同小可，你會嚇到別人，更會傷害別人，若是被諸神發現，下場更加慘烈。為師會幫你找出元兇，在這之前，你便安心在冷磐殿待著吧，誰都不要見。”
話音落下，旻焰袖中飛出早就準備好的神器。
鳳塵年與他反目，想撕破臉對付他，他又何嘗不是早有預謀。
等這一天，他等了不知多久。
鳳塵年一直藏在袖中的掌心剛凝結出什麽，驟然而至的十八枚降神釵攜帶著滅神的彗光，向他眉心而去，他被逼往後直退幾步。
也不過須臾一瞬，降神釵刺破了他的金羽大氅，如萬年寒冰凝成的不融之刃將他的血肉割開，生生紮入進去。
“降神釵？！”
鳳塵年嘔出一口鮮血，同時神情中皆是不可置信。
怎麽會？旻焰怎麽知道他想凝結出此物？！
不止如此，旻焰竟然還先發制人地用此物傷他，十八根降神釵......明顯是早有準備！
鳳塵年用五年時光想起來的好法子，專門克神，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，旻焰怎麽知道？
難不成和他如此心有靈犀，這般巧合？！
這不可能，這絕無可能！
降神釵予人的疼痛非常人能忍受，鳳塵年掌心凝出的那枚降神釵滾落到地，被旻焰拾了起來，翻手再次破入他的胸口。
鳳塵年胸口劇痛，神魂像被劈裂開一樣疼，他無暇思考太多，仰天發出一聲尖銳而不成調的鳳鳴。
他在求救，卻被旻焰設在冷磐殿中的結界阻隔了一切音訊。
十九枚降神釵，釵頭鳳的鳳翎根根分明，刺入他的心口，又旋轉深入，如無數根劍刺紮在他的心間，要把他的血肉攪碎，挖出血窟窿來。
鳳塵年又發出幾聲哀鳴，淚珠盈滿雙眸，搖尾乞憐般地看著旻焰，不住地道：“疼，師尊......我好疼啊，求師尊放，放了我。”
他眼中淚花點點，降神釵掏挖出他的血肉，鮮血淋漓，慘不忍睹。
鮮血濺了旻焰一臉，但他全無半分心疼，他早就見慣了這樣的場景，只不過是夜半夢回時，夢到的從前的自己。
八十八年間，他身上的血窟窿早已經被冰封，冷得徹骨的冰柱貫穿肺腑的疼，只有他受過。
“疼？”旻焰捏住他的下巴，“這算什麽？”
他將冷磐殿中的須彌世界變作冰天雪地，將鳳塵年無情地扔了進去。
“從前你予我十七枚降神釵，如今我還你十八枚，還有一枚是你自尋死路，嫌命太長！記住，今日種種，皆是你的禍心害了你，而非本尊。
“即日起，你便在這冰雪之中，待上百年。百年之後，若吾妻高興，便讓她親手了結你。”
旻焰勾唇道，“對了，你不是喜歡玩燈嗎？本尊便讓你也嘗嘗，被魂燈日夜燒灼神魂的滋味。”
“你一定會，很喜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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